發布時間:2018-04-20所屬分類:文史論文瀏覽:1次
摘 要: 曹乃謙的杰出代表作就是《到黑夜想你沒辦法》,下面文章就是對于這部小說展開研究,無論是贊譽還是批評,大家都忽視了這部小說的一個突出特色:幽默。主要也是因為該小說是在20世紀雁北農村極端嚴酷的苦難生活中進行,也惹了許多非議,小說中幽默被人忽視,
曹乃謙的杰出代表作就是《到黑夜想你沒辦法》,下面文章就是對于這部小說展開研究,無論是贊譽還是批評,大家都忽視了這部小說的一個突出特色:幽默。主要也是因為該小說是在20世紀雁北農村極端嚴酷的苦難生活中進行,也惹了許多非議,小說中幽默被人忽視,稱為灰色幽默,這也是作者的創作追求,體現作品的藝術價值。
關鍵詞:曹乃謙, 《到黑夜想你沒辦法》,灰色幽默,苦難敘事
自從被諾貝爾文學獎終身評委馬悅然“欽點”、稱之為“最有希望獲得諾獎的中國人之一”后,曹乃謙,這個只讀到高一的“鄉巴佬”就不斷面臨著媒體和批評界的追捧及質疑。這些聲音大多集中于他的代表作、由二十九部短篇和一部中篇集結成的“片段式”長篇小說《到黑夜想你沒辦法——溫家窯風景》{1}上,講述了山西一個叫溫家窯的極端貧困、閉塞的村子在20世紀70年代初的故事。贊賞者認為他寫出了原生態的雁北農民“生的堅強與死的掙扎”,字里行間充盈著“莜面味兒”{2};批評者則直指其作品滿是對愚昧、貧窮、性欲等世紀母題的獵奇式審丑敘述,遵守著自我他者化的“諾貝爾敘事契約”{3}。
誠然,《到黑夜想你沒辦法》的基調是沉重的,其中的“風景”不乏荒謬甚至病態,但曹乃謙并未對其作荒誕處理,他始終冷靜地面對現實,而有幽默不時閃現在客觀冷峻的敘述中,與人物嚴酷的生存境遇常常構成一種反諷或張力;亦給予讀者多樣的閱讀感受與強烈沖擊。毫無疑問,幽默,作為曹乃謙創作個性尚不穩定但仍屬明晰的一個方面,對其作品的藝術成就起到了重要作用,然而在閱讀中不難發現,這種幽默與我們習見的幽默卻有區別,本文試圖梳理并為之定性。
一、灰色幽默:獨特的敘述語調
我們可以首先從作品中常出現的幾個意象來把握曹乃謙式的幽默。紅褲帶在幾篇小說中都是重要線索!断乱埂分校纷涌捶篮登娜蝿罩皇欠乐勾迦税巡逶谇䦃紊系氖婕t旗偷回家。因為紅旗是綢子的,能做結婚的蓋窩,能做死人的裝裹老壽衣和苫面單,但就是不能做紅褲帶;“滑巴溜球的,系不牢褲子,鬧不好就在你最不想把褲子掉下來的時候,就給掉下來。
讓你大大的給出個洋相才算”。在介紹了作為公家意志象征的紅旗在結婚和喪事、即生與死的變形應用中,敘述者又一本正經地分析紅旗為什么不能做褲帶,在諧趣的筆墨中,溫家窯物質的匱乏可見一斑。而在《老銀銀》中,紅褲帶又有了新的作用:上吊的繩子。紅色包含的熱烈、喜慶、狂歡等意指已經與自殺的黑暗、陰冷、絕望等情緒背道而馳,敘述者還要借老銀銀之口鄭重說明:“用紅布褲帶上吊最好不過,又吉利又不勒得脖子疼”,最終自殺未遂的老銀銀醒來后首先不是慶幸自己的劫后余生,而是心疼斷成兩截的褲帶。如他上吊前,為了防止把新褲子弄臟而耐心將鞋子拍打干凈,這正是貧苦一生的老農民的所思所想,貌似荒誕,讀來心酸。
再如長在村子西溝的那棵歪脖子樹,幾乎貫穿整部小說始終。溫家窯人把擁有這棵樹當成福氣,是可以拿著鐵鍬拐杖拼命護衛的寶貝。這棵樹為何如此重要呢?——它是用來上吊的絕佳選擇。它如一面引魂幡,時不時要把村人引幾個去,“伸出歪脖子望人,伸出胳膊向人招手,叫你快些些來”,然而在溫家窯人眼中,它是善解人意有求必應的忠實伙伴。當苦難的力量有時超過了村人們那本已相當強大的承受能力時,他們就會向歪脖子樹尋求解脫。老銀銀上吊前就一遍遍感嘆著:“歪脖子樹真他媽的是棵好樹”,“已經給祖祖輩輩的先人們幫過不少的忙,眼下還冷不丁兒地派上個用場。就連外村的人也都眼紅這棵樹”!队褴分幸矊懙溃“溫家窯祖祖輩輩沒傳下過跳井這種做法,要死都是進西溝”——這是絞刑架下的幽默,其中分明存在一個聲音:到底是多么深重的苦難能讓溫家窯人對“好死不如賴活著”的真理亦失去信念,對一棵樹抱著如此美好的幻想,一代又一代人前赴后繼地奔向這副絞架呢?顯然,輕快的調侃實際上是作家對溫家窯人所受苦難之深的憤怒質詢。
作為20世紀70年代中國農村貧寒生活的寫真,《到黑夜想你沒辦法》也不乏對種種陳規陋習的刻畫,比如換親與冥婚。換親曾是中國農村一種普遍的經濟嫁娶方式:你家的女兒嫁我家的兒子,我家的女兒做你家的媳婦。小說《親家》開篇所講述的“換親”卻更令人驚異。親家少要一千塊錢將養女嫁給黑蛋的兒子,條件是黑蛋的妻子每年要給自己當一個月的老婆。這親家當然也是獨身的,也要滿足自己的欲望,這樣沉重的交換在雙方看來卻公平合理,皆大歡喜。
黑蛋和親家喝著酒說“下個月你還把她給送過來。我這兒借不出毛驢”。一筆幽默點染了氛圍,但“借不出毛驢”中包含的貧困辛酸卻實實在在。與此相對,“冥婚”在溫家窯人眼中也不是陰森、恐怖的代名詞,而真正是一件“大好事”。被家人活埋的玉茭,在一個大吉大慶的日子,“娶”了花三百塊錢買下鬼妻。鬼妻半年前因抗婚自殺在溫家窯的歪脖子樹上,“為這事,溫家窯的人很氣憤,說你們村人為啥來我們的歪脖子樹來上吊。要知道歪脖子樹是我們村的歪脖子樹又不是你們村的歪脖子樹”。這還不夠,小說又寫道:“可這會兒看來,這事是鬧對了。那女娃死對了地方。沒死錯。”這幾筆苦澀的幽默將整個故事的荒誕意味推向極致,溫家窯人荒謬而真實的生存觀念隨之沉重地墜在紙上。
狗子這個人物在書中出現頻率很高,村人對他的評價是“擔大糞不偷著吃,是個好牲口”!豆纷印分,這個已將受苦作為本能的農民面對雹災,幾乎條件反射般沖進雞蛋大小的冰雹中救護土坯,罵著自己“日你媽狗子,你不把土坯苫好你就不是個好牲口”。于是,在腦袋被砸得盡是疙瘩的狗子眼中,很久后趕來的公社人就像是“長著手的蘑菇”,“當中的一個蘑菇摔倒了,骨碌兩個滾兒后想爬起來,可是緊接住又給摔倒了”——豐富的想象中全然沒有明朗,而滲進了苦澀甚至殘忍的色調。
事后來采訪的人期待狗子講述自己不顧個人安危護衛公家財產之類的宏大話語,而耿直的狗子不斷糾正那天的冰雹并沒有碗大,自己也不知道土坯是“公家的還是母家的”,最后干脆回憶起年輕時的“光輝事跡”:“年輕時候給皇軍蓋炮樓,可比這能受呢。皇軍每回都夸我幺西幺西大大的。”幾句話就將一個本來可能出現的英雄主義敘事消解掉了。不難發現,作者分明于幽默中包含了對人性被異化了的農民的憐憫。
以上所舉數例基本可以代表曹乃謙式幽默的風格。顯然,在其中我們看不見傳統幽默時常流露出的樂觀的情緒、優越的態度、智慧的機趣,反而具有一種沉重感和悲劇感,似乎與20世紀80年代中國文壇蔚為大觀的黑色幽默極為相近。但細加品讀,會發現這種幽默與黑色幽默也保持著距離。
例如,同樣描寫恐怖與慘烈的事物,黑色幽默常常對其作欣賞式的玩味,如描寫自殺者墜樓后血肉模糊的尸體的著名譬喻:“像只裝滿草莓冰激凌的毛呢口袋”(《第二十二條軍規》);曹乃謙寫自殺者:“羊娃吊在溝口的那棵歪脖子樹上,迎風晃,像面旗”(《天日》);又是這樣寫為心愛姑娘賣血的愣二:“胳膊彎里有一個黑紅色的血痂,好像是落著的一只蒼蠅”(《愣二、愣二》)。似乎漫不經心,但輕飄的比喻(旗、蒼蠅)中負載的是沉重的現實:羊娃只為見一眼女孩兒的天日而上吊,愛而不得的愣二亦從此瘋癲。作者顯然無意玩笑,“輕”與“重”構成的張力已將幽默帶來的意趣完全沖淡。
該如何為這種幽默定性呢?筆者認為,《到黑夜想你沒辦法》中的幽默不僅是曹乃謙采取的敘事策略,更是作家主體心靈的一種外化,包含了他對筆下人物及其生存境遇的復雜感情。一方面,曹乃謙非常明白溫家窯世界的沉重與荒誕,而那些動物性掙扎的人們時時都在不自覺地受罪。面對這種代復一代無法逃避的悲劇性命運,他不由自主地采取了與筆下人物同樣的態度,試圖以“笑”(幽默)去稀釋沉重與荒誕,小說自然就染上了類似黑色幽默的現代主義特質,但是,就個人經驗而言,少年的鄉村生活記憶和“文革”后期的插隊經歷使他充滿著對那片黃土地的熱戀與傾心,對那兒的人們的思情和苦念。
他做不到與筆下對象保持情感距離的完全間隔,做不到對那里的悲慘人事發出黑色幽默“局外人”式的嘲諷和玩笑。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個清醒的現代人,對理性的肯定、對未來的希望也使其幽默與以存在主義荒誕哲學立身的黑色幽默保持了距離。盡管“無可奈何”,卻并沒有后者那種對人生對世界的完全否定、悲觀和絕望;換言之,曹乃謙的幽默并沒有那么“黑”,可姑且稱之為“灰色幽默”,是介于傳統的幽默與現代主義的幽默,即亮色幽默與黑色幽默之間的一種幽默語調。需要指出的是,“灰色”一詞在這里僅用以指稱“亮色”到“黑色”之間的色調濃度,并無我們習慣語境中的否定批判定性。{4}
二、灰色幽默語調下的“后文革時代”
表面看來,溫家窯世界是平靜的,平靜中內蘊著深不見底的、屬于鄉土中國的中世紀式的黑暗。就像小說中多次出現的慨嘆:“人活著就是個這”(頗似黑色幽默名作《五號屠場》中不斷重復的那句“就這么回事”)——人生的堅韌、無奈,一種不可抗爭、順其自然的生存觀念盡在其中。面對這種麻木的生存狀態,曹乃謙在對溫家窯人“哀其不幸”的同時,也不忘為他們辯護:“實際上他們都很勤勞,窮也怨不得他們,只是因為大的環境,而使得他們勞而‘不獲。”這里,曹乃謙想強調“環境”對溫家窯人生命的禁錮,故而他以灰色幽默的語調,對特定歷史時期的“大環境”做了深層揭示。
小說中的故事大多發生于1973—1974年。這是一個微妙而復雜的歷史時期。從1949年后一直不斷高漲的革命呼聲出現回落,各種極“左”運動因為失去了方向與更為深刻的內容亦開始走向低潮,簡言之,“‘革命干部和‘革命人民,開始從崇高走向世俗,從大雅走向了大俗”{5},形而上的幻夢逐漸破滅了,當權者們心中種種形而下的欲念開始堂而皇之地登上舞臺。在這樣一個“后文革時代”,溫家窯人的生存環境并未有多少改善,而是面臨著愈加嚴酷的傾軋。除了小說中那個極少出現卻始終如陰影般纏繞在人們心上的老頭兒(封建傳統力量的代表)外,溫家窯人無時無刻不活在對“群專”和尤其是對會計的恐懼中,而這二者都是“大環境”的獲利者。
溫家窯三十戶人家兩百口人,時時身受那個“狗日的會計”的統治與剝削。不僅因為會計掌握著村中的財政大權,更因為“親戚是公社的”,換句話說,會計無惡不作的流氓性來自政治權力的縱容。所以,會計從來不需像村中大批光棍兒們為性欲苦苦煎熬,一村女人都盡他享用,“就像黑女的大公雞,一村的母雞都歸它,它可以任意挑著去匝蛋”。手電筒,村中唯一一個近代化的事物,是會計用來威懾村民的法寶,人們覺得那是“毒日頭般的白光”,“能把樹砍斷,能把墻掃倒,能把地劈開”,夸張的描寫將村民們的生存恐懼渲染得淋漓盡致。而狗子的結局(《狗子、狗子》)更是向我們展現了在長期的奴役之下人的精神會被抽空到何種程度。
在物資匱乏的年代,狗子擁有的松木棺材不僅令全村人艷羨,更引起了會計的覬覦。狗子最終采取了極端方式捍衛他卑微的幸福。他把自己活活餓死在棺材中,“那死人迎天躺在莜麥粒玉茭顆高粱顆上,嘴張得大大的,像是在訴說像是在嬉笑像是在啼哭,又像是在呼喊”。而在此之前,小說以一系列精彩的筆墨寫出了狗子對棺材近乎可笑的愛,如管它叫“大洋箱”,把對農民來說最為珍貴的財產——糧食都存放其中,夜半睡醒還要去拍打出“美妙的聲音”,生怕自己眼花了看錯了……而這些描寫越是幽默,狗子的死便顯得愈發慘烈,會計(權力)的惡也愈加令人發指。
曹乃謙還非常善于運用邏輯的悖論來揭露時代環境的荒謬。如《看田》開篇:“公社革委傳下令,要各大隊組織人馬護秋,為的是對付吃了一夏天救濟糧的饑民。救濟糧是上頭發的,每人每天八兩整顆子,吃是吃不飽可餓也餓不死。”以饑民對付饑民,以人民名義成立的革委會實際上卻實施著對人民的壓榨,農民正在這種怪誕的邏輯中飽受煎熬。《玉茭》里,面對處于食色雙重荒蕪的村民,下鄉干部老趙宣傳著“要備戰備荒為人民服務”,“要解放臺灣,把那兒的社員群眾從水深火熱之中救出來,讓他們也過過我們這樣的好生活”。而臺下過著“好生活”的玉茭此時心想:“臺灣的社員群眾真可憐”,“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真可憐。”話語中的荒謬令人忍俊不禁,但權力對事實的扭曲、對人精神的奴役卻觸目驚心。
而對利用權力獵取女性身體的老趙,作者的態度當然是否定的,他安排柱柱一家出村工作不過是為自己對柱柱妻子的侵占鋪平道路。偷窺柱柱妻子洗澡的“西洋景兒”、歡喜火爆的笑聲更是將此人的庸俗、無恥展現得一覽無遺。但小說更多時候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不斷肯定著:“老趙真是個好心眼兒的人”,“老趙不是那種沒良心的人也不是那種小里小氣的人”,“這件大好事全憑人家下鄉干部老趙給辦的……老趙狗日的真是個好人人,真他媽的有天地良心。”貌似輕快的肯定中蘊含著普通人為生存所迫向權力匍匐的深重淚水。在這種調侃中,曹乃謙對種種歌頌“文革”時期清正廉潔的聲音完成了絕妙的反諷,現實中那些為“文革”正確不斷辯護的言論顯得如此荒誕不經。
《到黑夜想你沒辦法》中,最具有獨特價值的,也是最具灰色幽默色彩的。如小說《老銀銀》,講述的是老銀銀一次自殺未遂的過程。小說事無巨細地描寫他關于死亡方式的種種思考、出門前吹不吹滅油燈的心理斗爭、關門后無牽無掛的心情,等等。
語調之歡快、考量之周全全然不像赴死,反而像準備一場慶典:“老銀銀真高興,就像會計給兒子定下結婚日子那么高興。”喪事就在這種奇妙的心理中變形成了喜事,而終于自殺失敗的結局,則讓他沮喪不已。老銀銀為何自殺?原因簡單而酸楚。作為一個“沒眼眼”,自己既壘不了大寨田,也修不了高灌站,活著只是給村人添麻煩。正如王彬彬所言,老銀銀的歡快與沮喪,都是對那個時代的最有力的控訴。
三、灰色幽默語調背后的作家心態
面對小說真實性的質疑,曹乃謙曾在一次采訪中直言,自己并未對苦難過度渲染,因為苦難就是那里生活的常態,“別人說那荒誕,真正生活比那還要苦難”,曹乃謙自認用以打動讀者的正是“真實”{7}。所以,和通常所見的鄉土小說不同,曹乃謙幾乎無意于風景畫的描繪,盡管每每出現都令人神往,但都只是作為苦難的背景而使氛圍愈加凝重。柱柱妻子正是在那個綠樹環繞、有著清凌凌的水、忽上忽下的紗蜻蜓的西溝,迫于貧困一次次委身于老趙。
再如,小說寫鄉間的土路“就像羅子羅過的山藥粉面那么干那么細,赤腳板踩踏上去噗噗地四下里噴濺”,然而如此洋溢著土氣息、泥滋味的鄉土情調背后,狗子一句“若真有這么多山藥粉面就不會餓死人”的感嘆,將小說再度拉回沉重的現實。這樣看來,作者似乎拒絕使苦難得到舒緩的間隙、使小說意指變得模糊的描寫。
整體看來,曹乃謙確實將溫家窯世界無法逃遁的彌漫性苦難表現得幾近令人窒息,但是,正如我們前面談到的,當苦難沉重到一定程度,作者也已經沒有勇氣與力量來“幽默”了(哪怕是灰色的)。對理性的肯定以及滲透到靈魂深處的悲愴的鄉情,使小說仍然葆有溫情和希望,如點點野花在灰暗底色上斑斕盛開,沖淡了苦難帶來的抑郁或激憤。柱柱妻子為家人不斷犧牲自己的地母般的仁厚、奶哥哥與板女堅貞的愛情、忍受著性苦悶折磨始終對姑娘待之以禮的丑幫,還有老銀銀自殺前后那個默默跟隨保護他的神秘人物等,都讓我們看到了溫家窯人在混沌麻木之下依然留存的做人的尊嚴與信義、人性的可貴與可愛。
而在《黑女和她的二尾》中,善良的老黑女失去了她那只“要叫人們清清醒醒的活”的公雞,在熊熊大火中死去,但這并不是一個悲。“二尾子張開了巨大的翅膀,從天空中飛下來,落在黑女的跟前,等黑女坐在它的背上,二尾子翅膀一扇,騰空飛起。越飛越高。越飛越遠。把溫家窯留在了下面。”這是整部小說中最為溫暖絢麗的一幕,在這樣一種“鳳凰涅”式的想象中,曹乃謙分明寄寓著對溫家窯人覺醒的殷切期望。
曹乃謙把自己的創作意圖簡單概括為:“我想告訴現今的人們和將來一百年乃至一千年以后的人們,你們的有些同胞你們的有些祖先曾是這樣活著的。”他也曾謙卑地表示自己“沒有魯迅先生那么偉大。沒有‘怒其不爭的想法”。這是作家的真心流露還是一種自謙的文飾性表達呢?曹乃謙的“伯樂”汪曾祺指出,小說表面冷靜平常的敘述下有“一聲沉悶的喊叫:不行!不能這樣生活!”{8}——這是來自作家的敏銳直覺。閱讀《到黑夜想你沒辦法》,我們除了感受到曹乃謙對溫家窯人們真正的愛和對他們艱苦命運的猛烈憎恨外,還聽到了啟蒙精神在世紀末的回音與對人道主義的熱切呼喊。
溫家窯極端閉塞、苦寒,是一個被馬悅然形容為距離他的家鄉瑞典有“幾千光年”的地方。然而在20世紀的中國,政治卻沒有遺忘這個小村莊,它一次次被卷入時代洪流,承受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種種沖擊。新時期以來,表達特殊年代農村苦難的寫作絕不在少數,某種程度上苦難書寫甚至成了作家的一種身份標識。然而,見慣了對苦難進行形形色色的“照相式”描摹、執著于對其進行極端渲染,或是血跡斑駁的自然主義式刻畫的許多作品后,我們會為曹乃謙簡單樸實又富于張力的敘述而驚詫。
他以濃郁的灰色幽默的語調對沉重荒誕的生存狀態進行深刻揭示,無疑將這部小說與通常意義上的苦難敘事拉開了距離。質言之,這種幽默敘述是作家以自己獨特的人生經歷、復雜的身份意識{9},以及豐富的情感態度對來自異國的現代主義創作思潮的一種創造性轉化;是作家經過艱難思索后,對特定歷史時期農民原始的生活情景與凝固情感狀態的集中講述。如小說中一再出現的要飯調,古樸諧趣的吟唱下是痛苦地滴血。灰色幽默并不是曹乃謙對沉重與嚴酷的回避,相反,溫家窯世界在這種語調中獲得了極為真實的呈現,浮現出一種對于人類命運的普泛性悲哀,因為那都是我們的同胞,我們與他們都活在同一個世界里,在同一片蒼天之下。
面對外界的種種聲音,曹乃謙始終表現得很平靜,過著一種現代隱士般的生活,與此相對的是他激動的寫作狀態(常常能把自己寫哭){10}。情感的節制對于作家來說也許很重要,但誰能說這種深重的痛苦不能成就優秀的作品呢?盡管《到黑夜想你沒辦法》不無可非議之處,但就藝術風貌而言,其中的灰色幽默語調無疑是一次富有勇氣與創見的成功嘗試,我們期待著這種創作個性在曹乃謙后續作品中的延續。
{1} 曹乃謙:《到黑夜想你沒辦法——溫家窯風景》,長江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本文所引小說內容皆出自該版本,不再另注)。
{2}{6} 王彬彬:《北方人民對于生的堅強和對于死的掙扎——論曹乃謙〈到黑夜想你沒法〉》,《小說評論》2011年第6期,第20頁,第30頁。
{3} 劉旭:《世紀母題與諾貝爾文學獎的敘事契約——山西農民曹乃謙小說的敘事特色》,《華東師范大學學報》2012年第6期,第27—31頁。
{4} 仵從巨:《灰色幽默:方方小說的個性與評價》,《當代文壇》1997年第5期,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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